陸壹拾烛

一只噗噜噜滚啊滚的雪兔子

你所不知道的角落

深夜睡不着觉,发一篇七月写的短篇同人。写得并不好,但文中也算体现了我的一些想法以及当时的心情。

一 

在你所不知道的角落,我会一直守护着你。 

今年的冬季似乎要比往年来得更早。     

莲音两手交叠捂住半张脸,戴着一副天蓝色的手套,上面点缀着白色的圆点,简约不失可爱的风格,只露出一双明亮澄净的眼眸。妹妹法音有一副和她相类似的手套。说起妹妹法音,大家对她们俩姐妹的评价好像只有“这两姐妹可一点儿也不像呢。”是啊,无论从外表,亦或是举止性格来看真的是一点也不像呢。法音那个吃货!莲音这样想着,情不自禁笑出声。     

希尔杜好慢呐。     

捂了这么久,一点用处也没有,莲音索性放下手,找了一张长椅坐下。     

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个时候,公园里面人群稀少,大多数人还躲在热烘烘的被窝里,做着美梦,白白浪费了大把的美好时光。莲音托着腮,百无聊赖之中,观察起公园里的人们。晨练的老大爷一招一式打着太极,不远处的清洁工拿着一柄竹扫把呼啦哗啦地扫走堆积起来的落叶,年轻的夫妻手挽手,亲密地贴耳交谈。莲音盯着他们,不知不觉想起与希尔杜的第一次约会,还有……第一次接吻……

诶?打住打住,我在想什么!

莲音捧着微微泛红的脸颊,懊恼不已。     

咦,下雪了。     

莲音愣了一会儿,伸出手去,雪花刚一接触到手套,就融化成一滴滴小水珠。 小雪。今年下的第一场暖雪,温柔纯美。    

“莲音。”少年的嗓音低沉,是莲音所熟悉的最悦耳动听的声音。   

“希尔杜,你好慢,每次都要我等你。”少女抱怨道。     

“对不起。”希尔杜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下次一定不让你等。”     

“哼!”少女赌气不理他。     

少年不语,像以前一样摸了摸少女低垂的头。     

“你干嘛……”话音戛然而止。莲音眨眨眼,咳嗽一声,“呃,这次就原谅你了。”然后迅速抽身走人。     

啊,太犯规了,干嘛要笑得那么好看。隔着厚厚的手织帽,莲音依旧能够感受到少年手心里传来的体温。最重要的是她偏偏对他的美男计一点抵抗力也没有。     

希尔杜跟在后头,看着她别扭的样子,克制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     

“你笑什么!”莲音万分羞恼地转过身,忽然发现对方空无一物的手,“怎么不带手套?”她连忙脱下手套,去握希尔杜的手,“好凉。现在暖和点了没。”     

希尔杜盯着埋头认真给他取暖的莲音,良久,才轻声说道:“傻瓜。” 什么?莲音抬头一脸不解。     

“我说你啊,这么怕冷,还给我取暖。”小傻瓜。     

她还未反应过来,希尔杜就给了她一个拥抱。     

好温暖……     

算了,以后无论你迟到多少次都原谅你。莲音勾起唇角,微冷干涩的空气里夹杂着好闻的冷冽气息,它属于她最喜爱的少年,它温暖了她的悠悠时光。     

此刻,岁月静好。

打下最后一个字,莲音伸了一个懒腰,起身准备去倒一杯咖啡提提神。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还余下许多工作没有完成,在天亮以前,她必须把另一篇稿子赶完。莲音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汲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到客厅。手机铃声就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响起,莲音一个激灵,刹那间清醒不少。

“喂……”莲音不情不愿地接起电话,“谁啊?”

“大作家,你又半夜赶稿了。”对方意料之中的语气让莲音瞬间炸毛。 

“里奥奈,你这女人半夜三更打电话过来很有趣吗!说,什么事?”电话里隐约传来KTV里才有的喧闹的唱歌声以及瓶子碰击后发出的清脆声响,里奥奈那女人肯定又是参加公司的什么派对活动了,真是片刻也不得安宁。

“哦,也没多重要。”里奥奈语气轻快,“就是问问你明天晚上有空吗?约你看电影。” 

“大小姐,只要你明天早上不电话轰炸我,我一定乐意至极。”莲音又打了个哈欠,脸上写满了阴郁和不耐烦。

“哈哈,这么说,你答应咯。我保证,明天绝对不打扰你,让你安心睡觉……”

“啪!”

“嘟……嘟……”电话那头的里奥奈收起手机,心情极好。莲音生气起来也好可爱。

莲音挂掉电话,带着熬夜的怨气,倒好咖啡,回到书桌前继续赶稿子。

要是希尔杜没出差,莲音是绝对不敢熬夜的。为什么?谁愿意第二天看到一张冰块脸在面前晃,还是一块融化不了的冰。

“突然好想见到希尔杜……”莲音喃喃自语,“……我怎么又想起他了。啊,真是的,都怪希尔杜到了美国也不打一个电话回来,我很想他的啊,一点也不理解我的心情……”

其实也不能怪希尔杜的吧。到了美国,因为时差的关系,希尔杜是不可能打电话过来影响她睡觉的。

“但是,连一个短信也不发,也太过分了吧。”莲音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过了一会儿,她勉强打起精神,速度飞快地开始敲击键盘,“不要想那么多了,稿子比较要紧。”

窗外,星光点点。夜空宛如黑丝绸一般,星星细碎的光亮点缀其上,绚烂夺目。

夜晚一向充满了神秘与各种各样的奇妙幻想。莲音十分喜爱这样的夜,静谧、优雅,给予她非同一般的灵感。

不知不觉,天边泛起了淡淡的天青色,天就快亮了。

莲音点下发送键,将保存好的文档发给主编。

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莲音关掉电脑,起身时,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桌子内侧的纸袋。

这是?

莲音打开纸袋,里面是去年冬天她想要织给希尔杜的围巾,但还只是半成品。

原来已经到春天了啊,莲音一阵叹息,看来需要利用空余的时间尽快掌握好织法,争取今年冬天把它送给希尔杜。

实际上,她对自己的手工并不抱多大的期望,但心中总有一道声音提醒着她——一定,一定要将它完成,亲手交给希尔杜,要不然就会来不及了。可,为什么我会觉得来不及呢?莲音不安地想。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遇的人会再相遇。——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莲音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其实,说是梦也不尽然,那的确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梦里,她与希尔杜仍是高中生的模样。她隐约记得,那是午休时间,她和希尔杜面对面坐着,埋头在写作业。阳光暖乎乎地,洒满了课桌,斑驳的树影轻微摇晃,她不自觉抬头去看眼前俊逸的少年。

老实说,希尔杜身上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即使他随时散发着拒人以千里的讯息,别人还是会忍不住被他的气质所吸引。阳光给眼前的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怎么形容呢?温暖?莲音马上否定了这一说法,不,应该是令人感到很安心才对。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少年清亮的嗓音飘入她的耳朵。莲音如梦醒一般,下意识摇头:“我没……”莲音立即反应过来,红了脸,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好。

“有不懂的题吗?”

“没有!”声音有些大,希尔杜看起来明显有点惊讶。

丢死人了……莲音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莲音,你看过《挪威的森林》吗?”少年毫不在意她的失态,低声询问,巧妙的化解了她的尴尬。

莲音先是点头而后不解地问:“怎么了?”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遇的人会再相遇。”希尔杜笑了,仿佛冰雪悉数消融,“这句话,令我印象深刻。”

“希尔杜,你很孤独吧?”话说出口,连莲音自己都感到诧异,她怎么将心中所想给说出来了。

希尔杜一愣,突然很认真地盯着莲音瞧。

“干,干嘛!突然……”

剩下的话语如鲠在喉,莲音听见了自己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心跳声。

“只要你陪着我,我不会孤单的。”虽然希尔杜露出的微笑转瞬即逝,但是莲音还是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悲伤的气息。

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神情,希尔杜?

莲音没能问出口。

希尔杜也没再言语。教室里只可以听得到笔尖擦过作业纸的细微声音和窗外聒噪的阵阵蝉鸣。莲音忽然就觉得那个少年离她其实太过遥远,他身处于她无法企及的地方,踽踽独行。那个午后的炎热,似乎要将她融化。

梦境就此终止。

梦醒之后,莲音能够想起的——梦中的场景,如同老照片,微微泛黄。

一看闹钟,已经是下午两点。莲音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走到厨房,很快就把那个梦抛诸脑后。

莲音拆开方便面的包装袋,心不在焉地想着:会做那个梦,大概是因为晚上里奥奈约她看的电影名字便是《挪威的森林》吧。

下午的时光总是很慵懒。莲音抱着一堆零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直到五点,莲音才开始不慌不忙地准备出门。

等她到了目的地,里奥奈早已在约定好的餐厅前等候多时。

“莲音!”里奥奈挥手示意。

莲音见面的第一句话则是——“你向我推荐的餐厅从外面看也没多特别啊。”这个评价导致里奥奈的热情一下子被浇灭了一半,她不甘地反驳道,“莲音,你也太扫兴了!相信我,等你品尝了里面的菜色之后肯定赞不绝口。”

“那勉强相信你一次。”

里奥奈被堵得说不出话,莲音每次都这样,把她气得不轻却毫不知情。可是没办法,谁让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呢。她不会在意这些的。

“我们进去吧。”里奥奈环住莲音的胳膊,絮絮叨叨地介绍这家餐厅的种种好处,“对了,忘了说,里面甜点可以现场做,绝对新鲜。你等一会儿可以自己选几样带回去。你今天不是回父母家吗?法音那家伙一定很开心。”

回父母家?

莲音一怔,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回父母家了?”

“你昨天打电话的时候无意间提起的啊……你该不会昨天熬夜熬傻了吧?”里奥奈调皮地伸手去戳莲音她那细腻光滑的脸蛋。

莲音微微后仰,拍掉了里奥奈伸过来的魔爪,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想起来了。”说完后,她率先踏上了楼梯,徒留里奥奈尴尬地站在原地。

餐厅柔和的灯光映衬着深蓝的或浅蓝色海浪样式的壁纸,给人以置身于海上航船之感。

里奥奈轻车熟路地翻开菜单,对站在一旁的服务员说出一串菜名:“西班牙风味煎烤石斑 、奶油鲜蔬、酥香加纳佐水波蛋……唔,还有……莲音,你选好了吗?”

“……差不多了吧。”莲音委婉地想要表达出她的真正意思——我不点了,这些菜我们还有可能吃不完。

“那再来一份奶油蟹肉汤吧。谢谢。”

“……”莲音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下对方和自家妹妹惊人相似的吃货属性。

“莲音,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一趟洗手间。”刚一点完餐,里奥奈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等人的过程中,莲音百无聊赖地观察起墙上的壁纸。

莲音所处的位置旁边有一条狭长的走道,仅容一人通过,正是这样的宽度,才会频频发生“意外”。

装着冰水的杯子掉到地上,碎片四处飞溅。莲音吓了一跳,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非常抱歉!先生。”服务员迅速反应过来,向男人鞠躬道歉,“我们店里有干洗机。您的衣服我马上带去干洗。请跟我来。”

“嗯,好的。”男人毫不在意白衬衫上留下的水渍,依然保持着彬彬有礼的良好形象。

那个人看起来应该是混血儿吧?他的五官并不像欧洲人那样棱角分明,眼睛是黑色的,但是同时又具备了欧洲人的一些脸部特征,比如说,高鼻梁,薄嘴唇,眼窝较深。而且他的头发微卷,呈现金色。

男人似乎察觉到某人一直黏在他身上的视线,转身离开前向莲音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四目相对,男人很快就移走了目光,莲音连忙低头,细碎的头发挡住了她的神情。

必须要离那个人远一点。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冒出这样荒唐的想法。莲音紧抿嘴唇,胸腔里的心脏毫无章法地突突乱跳。刚刚那一瞬间,她觉得十分害怕,并萌生了逃跑的念头,但不是因为他的眼神,而是因为他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为什么她会害怕那个人,对自己被那个人所发现而感到恐惧?她明明不认识他……

“莲音!莲音!”她回过神,听见好友担忧地问她,“你没事吧?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没事。”她居然没注意到里奥奈已经回来了。

“真的?”里奥奈接着问,“可是你的脸色好差,生病了吗?”

“真的。我只是有些问题想不明白。”她很困惑,有太多疑问积压在脑子里,以至于在色香味俱全的美食诱惑前也提不起想要大块朵颐的欲望。

两人正谈话间,服务员又端上沙拉和鱼以及盛好的两碗米饭。

“饮料请在那边的自助区自取。两位请慢用。剩下一道奶油蟹肉汤马上就来。”

“好的,谢谢。”

“这样啊……莲音,”里奥奈夹起一块脆鱼,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不要考虑太多,有什么事一定要说出来。你从前就是这样,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肯说给别人听。要不是还有希尔杜,我真怕你闷坏了呢。”

“什么叫闷坏了!你这女人,注意措辞啊!”

里奥奈露出欢悦的微笑,直视莲音,连语气都染上了几分轻松愉快:“这才是莲音啊,不要再摆出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了。”

“诶?什么嘛,我才没有。”莲音拿起筷子猛戳碗里的米饭,别扭地说道,“里奥奈,谢谢你。”

生与死究竟是什么?我们所做的一切又究竟为何?

《挪威的森林》大抵就是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讲述生命,讲述死亡,讲述真实的人生。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朋友木月死后,渡边得到这样一个答案。生死恐怕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每个人都会有他们各自的见解,但那永远不会是唯一的正确答案。在生与死的灰色地带,渡边苦苦挣扎,一路探索,最终救赎了迷茫彷徨的自己,走出了阴霾。

最后一幕结束,片尾字幕慢慢上移,莲音盯着大屏幕,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就像在心里放了一块巨石,沉重得让她无法呼吸,只能茫然地前行。前面似乎是驱散不去的浓雾,挪威森林里的潮湿的青草味亦不能换掉她胸腔里的污浊味道,走去哪呢,那一刻,她脑袋一片空白,孤独,只有孤独,那种感觉越发强烈。

“莲音,你哭了?”里奥奈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问,已经有一些观众起身离开了,“怎么了,你不是这么感性的人呀!”            

“我不知道。”莲音擦干眼泪,揉揉发酸的鼻子,还好四周较为昏暗,没几个人注意到她的失态,“我们走吧,我想早点回去休息。”

“嗯。”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莲音不想说话,独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里奥奈不知该怎样开口,她能够感受到莲音的情绪不是很稳定,但又不太能明白莲音的想法,只好闭口不言。

里奥奈站在路边替莲音拦了一辆的士,嘱咐莲音:“不要多想。明天见,拜拜。”

“拜拜。”莲音摇上车窗,疲惫地闭了眼,路灯昏黄的光影在眼前不断掠过,在这座城市的中心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夜晚,身处这座城的人们孤独地旋出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感受不到一丁点白日里的活力。她甚至可以听见晚风穿过自己空洞的心,发出呼啦呼啦的像是鼓风机的声音。

希尔杜……莲音现在无比想念他,迫切地想见他一面。

哪怕只是听听他的声音……

下了车走进小区。莲音愣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希尔杜站在树下,一切都是黑乎乎的,树影、包括那个颀长的背影。但莲音依然能够准确地辨认出他。莲音快跑几步,隐没于阴影当中的人正巧转过身来,接住了扑向他的莲音。

“怎么还是老样子,毛毛躁躁的。”希尔杜无奈叹息。

“见到你太开心了嘛,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去美国参加一个重要的摄影展了吗?”莲音靠在希尔杜的怀里,不安分地蹭了蹭,然后抬头,晶亮的眸子盯着希尔杜,等待着他的回答。

“航班延误,所以不去了。”希尔杜理了理自家女友微乱的长发,“回去的时候没看见你,你的手机关机,联系不到你。刚刚打电话给里奥奈,才知道你回家了。”

“啊!手机!”莲音这才想起来遗忘到九霄云外的手机,“忘记给它充电了……”

希尔杜挑眉看她,怀里咋咋呼呼的女孩愧疚地抱住他的手臂晃了晃,主动低头认错,“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恐怕以后只有我不会嫌弃你。”

莲音刚想反驳几句,但那些任性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化作了一声极轻的吐息。

她又看见了那个眼神——温柔,却十分落寞。

“希尔杜,不去那个摄影展不会遗憾吗?”她想,也许,希尔杜眼底的落寞是未能成行的遗憾吧。

“不会。”希尔杜目光沉沉,像是深沉的大海,蕴藏了无限心事,“莲音,明年我们就登记结婚,好吗?”

莲音身体一僵,“你刚刚,算是求婚吗?”

“对。莲音,怎么了?你不愿意?”

“没,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突然间……”

今晚的求婚就跟当年突然向我表白一样,选的时机总是很奇怪。莲音蹙眉,希尔杜今天是不是受刺激了?

“那么,是你不想这么快就成为我的妻子?”希尔杜问。

“当然不是!”莲音立马反驳,“我只是……你该不会想这样就算是求婚了吧?”

“原来是在意这个,要不我再求一次?”希尔杜松了一口气,抱紧了莲音。

“……”

求婚这么随便……算了,反正不管求一次或者是两次她都一定会答应的。

“先不说这个。我们上去吧,下面怪冷的。”

“你答应了?”

“……嗯。”

希尔杜松开手,笑了。

莲音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我就不上去了。”

“为什么?”莲音奇怪地问。

“我还有工作。”看到莲音露出委屈的神情,希尔杜微微一笑,“我一直都在,莲音,不要难过。想我的时候可以打电话。”

“谁会想你啊,大笨蛋!”莲音嘟囔了一句,然后向希尔杜道别,“晚安,希尔杜。”

太好了,希尔杜会一直在我的身边……莲音转身跑上楼,步伐轻快。

“晚安。”

晚安,莲音。祝你做一个好梦。

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法音拿起青柠味的薯片,头也不回,“唰”地丢到身后的手推车里。对于吃货来说,不多准备一些存货怎么能行呢?法音东挑西选,一看见自己钟爱的吃食,两眼放光,仿佛整个世界只容得下可爱的零食和小点心们。被当成空气的莲音眼神飘忽地跟在后头,满脸写着“我不认识她,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莲音这幅样子倒不是法音不顾她反对偏要拉着她来超市买零食填满冰箱的缘故,而是昨天晚上她失眠了。

熬夜和失眠完全不同,一个是自愿选择慢性自杀,另一个则是被迫反反复复地来回折腾自己直到半死不活。失眠就好比温水煮青蛙,慢火烹饪,煎熬你的身心,让你痛苦地挨到天明。

莲音昨夜第一次尝到失眠的滋味。

“哇!是我最爱的酸奶布丁!莲音你要吃吗?我们多买一些吧!”莲音好不容易掌控了大脑的使用权,眼睛慢慢聚焦,终于看清了法音放大数倍的脸,法音又迅速跑开,种类繁多的食品霎时模糊成团,法音的身影更是无从寻找。

跑这么快干什么!莲音捂住胀痛的双眼,清醒了不少,周遭嘈杂的声音这下子全涌入耳朵里,乱哄哄地,不免让她晕头转向。

眼睛的疼痛感渐渐消去,莲音放下手。果然,手推车里除了零食甜品以外,其他种类的东西,很抱歉,查无此物。莲音一直觉得他们家没被法音吃穷,居然还有钱供法音出国留学真是一个奇迹。

“莲音莲音,快看,好可爱的爪印蛋糕!”法音折返回来,手里提着一盒五个的猫爪印蛋糕,莲音可以清晰地听见法音咽口水的声音。“好啦,把它放进来,我们去结账。”莲音强行将吃货妹妹带离“危险区”,直奔收银台付账。

“啊呜——”这已经是法音走出超市以后的第九个哈欠了。

“法音,你昨晚……”瞧着妹妹困倦的模样,莲音欲言又止。

“什么?”法音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有气无力地问。“没什么。大概是我多虑了。”莲音摇头。

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公交车一路颠簸,还有约摸二十分钟的车程。法音实在太困了,颠簸的的车身像一个巨大的摇篮,唤起她对睡眠的欲望,迷迷糊糊之间她只听到了前半句。

睡着了?法音也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会如此安静。

莲音打开车窗透气,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件事。

有人说梦就像一场电影,你就是电影里的主角,上演荧幕里的悲欢。有时候梦也是一次次旅行,老旧的铁皮箱装着你前往远方,你怀着忐忑的心情,踏上未知的旅途。

莲音从梦中惊醒,恐惧与绝望蔓延全身,对于她来说,梦并非是这样童话式的解释。梦,简单分为两种,要么噩梦,要么美梦。她刚刚做的便是噩梦。梦里人们惊恐的面孔以及无法逃离的速降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使她心有余悸。

飞机失事。

她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她起身来到客厅想倒杯水压压惊,却被蹲在饮水机前的黑影吓了一跳。

“法音?”云散去,皎洁的月亮倾洒了一地银白光华,她看见了法音苍白的侧颜。

“法音,你怎么了?”法音没有回答她。

“法音?”话音刚落,法音突然站起来,由于她的动作过大,杯子中的水撒了一些,胸前湿了一小片,但法音似乎一点儿也没注意到这一点,她的眼睛没有丝毫光彩,宛如死人。

法音从来不会这样。月凉如水,莲音的心也一寸寸地凉下去。

“咦?莲音你怎么还没睡?”法音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我口渴,所以……”

从刚才开始,法音就把左手藏在身后。“你手里抓着什么?” 莲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向前走了几步,“给我看下,法音。”

法音置若罔闻,默然不语。

“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每次你说谎或者是想要掩饰什么的时候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法音,我是担心你。”

莲音很少用这种恳求的语气说话。法音抓紧手里的瓶子,内心做着激烈的斗争。

“我……”法音吐出一字,硬着头皮抬头,迎上莲音的目光,“姐姐,是安定片。”

安定片……

莲音的思绪重新回到现在,望着法音此时安稳的睡姿,她有点心疼。法音说她已经很久没能好好休息了,因为国外的美术学院竞争十分激烈,而最近她的画已到瓶颈期,她时常迷茫自己为何要继续学下去,所以去药店买了一瓶安定片。

法音她从来没忘记过自己的梦想,她当初请求爸妈送她出国留学就是为了寻求画技上的突破,可如今她却有了放弃的想法。

是因为没有人肯定你的画作,自卑?当时她这样问法音。

不,不是。只是害怕……法音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害怕?法音,她……在害怕什么呢?

你呢,莲音?莲音问自己,你又在害怕什么?

噩梦尽头,你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八  结局(上)是耶非也

无聊。最近的电视剧真的是太无聊了。

莲音关掉电视,爬回床上,抱起枕头完全不顾形象地滚来滚去。

好舒服。

没有人催稿的美好周末,就连里奥奈也没打电话来烦她。

莲音突然想起前几天的那个夜晚,法音苍白憔悴的样子。

她很担心法音。

法音并没有告诉她事情的全部,至少隐瞒了一小部分。她们姐妹自小互称对方的名字,法音她当时一定非常紧张,才会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姐姐”这个称呼。法音现在的状态真的适合去留学么?如果法音现在半途而废,将来肯定会后悔。多少人因为一时的退缩而懊悔终身?还是去找法音谈谈比较好。

莲音推开法音的房门。

门半掩着,法音不在她的房间。

那本书……

那本书,很重要……

莲音说不清是什么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走进法音的房间,向书架上的一本书伸出手去。

是谁呢?这本书是谁送给我的?想不起来,记忆的洪流,有一道闸门封住了它。

她隐约听见有人对话。

——什么啊……?

——咦,这是谁送给你的?这句话用的是法语吧。那个人可能喜欢你哟,莲音。

——啊?不可能吧。

——喏,你看,翻译过来就是“在你所不知道的角落,我会一直守护着你”。

她忍不住战栗,剧烈的疼痛侵蚀着她的意识,头痛欲裂,她胡乱地挥手想推开周围的一切。

你觉得那段记忆很痛苦,不愿去想,想要忘记那些令你绝望的现实。但是,忘记真的可以让你的时间获得重新前进的动力吗?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温和内敛,熟悉却也陌生。

不是……不是这样的。

“不要!我不要想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她看见雪白的天花板,一如此刻她苍白无力的内心。曾经她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前行着,她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离开这里,但总有一些人不断地用实际行动跟她说“我在,不要怕”。来不及了……无论她怎样努力,那条未织完的围巾也永远送不出去了。她终于想起她所失却的,对于她来说,多么重要。

为什么她会感到不安害怕?为什么她会抗拒里奥奈的亲昵?为什么当希尔度向她求婚的那一刻她觉得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一个个疑问,潜伏于心间的恐惧拼凑起一个完整的故事,或者说,现实——她一度抗拒回想起的真相。

“莲音!”法音想拉她起来。

法音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不对。法音她,一直都在。

“法音……你并不存在吧?我一直留恋着这个梦境,不愿意醒来。你,不过是现实投射到我心中的一个虚幻的影子罢了。”莲音眨了眨眼睛,模糊的视线又复清明,“我知道,法音,这个梦就快要醒来了。”她的目光转向旁边的一面落地镜,镜子中,没有法音,莲音只见到了面色憔悴的自己。

现实中的自己,便是这幅模样。

九    结局(中)浮光掠影

临近夏天,天气逐渐闷热起来。阳光透过并不严实的窗帘,照映在男人皱巴巴的白衬衫上。想必是察觉到时间无情地流逝,男人动了动金毛脑袋,眯着眼睛打量起自己所处的环境。

啊,真是糟糕,不小心睡着了。布莱德活动活动酸麻的臂膀,顺手拿起桌上的手机查看时间。信息框里显示着未接来电——法音。

布莱德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估计是睡了太久,脑袋有些许短路,布莱德一时间没有找到有这一号人物。布莱德果断地按下回拨键。

“嘟……嘟……嘟……”

“喂。”电话那头传来了清新甜美的嗓音。

“喂,你好。”布莱德边说,边打开冰箱,拿出了一罐冰啤。

“咦?布莱德?抱歉抱歉,我刚刚没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那个,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不知道现在方便吗?”

布莱德?这个女孩的语气也太过亲昵了吧,他们很熟么?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谁?”

“……”法音下意识地瞧了一眼手机,确认对方就是布莱德无误,“法音,你妹妹的画友,我们有过数面之缘。我以为你还记得我。”

布莱德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短发俏皮的女生形象。想起来了,那个吃相极为豪迈的女生,明明已经二十一了,却仍然像个孩子。所以说,果然是因为睡太久,反应神经也迟钝了。“抱歉。三点钟我正好空闲下来,我们在画室楼下的‘猫咪’咖啡馆见面,如何?”

“好的。”

或许是之前短发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布莱德在见到法音以后有点转换不过来。

“长发不适合你。”布莱德斟酌良久,才吐出这样一句话。

“啊?”法音刚为对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冰咖啡,正准备喝一口果汁就开始切入正题,没想到对方这样的开场白让她的大脑空白了一瞬,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看久了也就习惯了。我留长发应该没那么难看吧?”

出于职业特有的敏感度,布莱德敏锐地察觉出对方消极的低气压。

“你说你有一件事要拜托我?”

“嗯。关于我的姐姐,莲音。”

接下来,法音向他讲述了莲音近期种种反常的举动。

“你的意思是,让我来帮助治疗莲音?你怎么确定莲音小姐得了抑郁症?”布莱德轻啜一口咖啡,慢条斯理地问道。

“姐姐她一直不肯去医院,我也担心医院那种地方会刺激到她。我不觉得姐姐得了抑郁症,只是……只是,再这样下去姐姐一定会奔溃的!我能想到的也只有你了。”法音异常激烈的情绪波动让布莱德稍微有些触动。

“是我失礼了。”布莱德放下咖啡杯,“根据你刚才描述的状况,莲音小姐的种种行为实质为一种抗争或者称为逃避脱节的行为结构,用外科术语讲,心理的创伤不会自然愈合,常常会遗留很多并发症。而如果继续任其发展,是极有可能变为抑郁性神经症,也就说我们平常所说的,抑郁症。”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人……”法音慌忙地抽出一张餐巾纸,泪水迅速在纸巾上晕染开,法音哽咽道,“抱歉,我……”

“没关系,哭出来会感觉好些,难过、悲伤等负面情绪压抑在心里,对心理健康没有任何好处。”布莱德朝法音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我很高兴可以帮助你。”

法音一愣,继而回以一个安心的微笑,“布莱德,谢谢。”

布莱德的微笑很温柔,就像姐姐莲音还未陷入痛苦当中之时,常常露出的那种如清风般吹拂的微笑。

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十    结局(下)梦醒时分

莲音的状态不是很好。恐怕,法音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布莱德第一次见到莲音,第一印象便是死寂。莲音的眼眸里一派死寂,脸色苍白憔悴,无神地盯着墙壁上的时钟。他们第一次会面是在布莱德的办公室,布莱德不知道法音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让莲音答应来这里,依照他先前所了解的,除了洗手间,莲音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离开房间了。

“法音很担心我。”法音离开以后,沉默了许久的莲音开口说道,“这几个月来,她很害怕我做出过激的行为。其实我也一样,很害怕。”出乎布莱德意料之外的是,莲音似乎很理智,她选择来这里治疗,完全是为了不让家人再为她担心。莲音看向他,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我所害怕的,仅仅是一个摆脱不了梦魇。梦里,总是能看见希尔杜,他被困在座位上,飞机坠落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希尔杜他是个怎样的人?”借着泡茶的间隙,布莱德问。

“冰块脸。”他将一小杯清茶递给莲音,但她摇摇头,继续平静地向他述说,“但是十分温柔。有时候你又会觉得他是个毒舌、腹黑的人,让人很讨厌。”想到希尔杜,莲音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但很快,不甚明显的弧度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成了一道直线。

莲音半垂着眼,脸上的神色忽地变得晦暗不明。她困惑不解地问眼前的这个人,声音干涩嘶哑:“布莱德先生,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

“莲音。对于死亡的探讨,说法不一,但我的想法和日本作家村上春树一致,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布莱德放下茶杯,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即便如此......”

“即便我想说服我自己......”

“希尔杜最终也不过是储存在生者身体里的一段回忆,他和我不同,我再也不可能见到他,再也不能触摸到他了。”莲音捂住脸,声音闷闷的,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我很害怕,这几个月以来我总是极力地想要忘记。

“忘记所有的一切,回到还没发生悲剧的时刻……我告诉自己希尔杜还活着。希尔杜只是做了一次长途旅行,总有一天他会回来。”

“但是......怎么可能办到呢?我还是忘不了......”

即使她极力克制,泪水还是无声地顺着她惨白的脸颊滑落。

布莱德坐直了身体,温柔的目光落在女孩单薄的身上,并没有因为她此刻狼狈无助的状态而特意宽慰对方。他只是轻声开口:“莲音,你觉得那段记忆很痛苦,不愿去想,想要忘记那些令你绝望的现实。但是,忘记真的可以让你的时间获得重新前进的动力吗?”

“是的,你很理智,压抑着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你清楚地知道,最终你还是会走出来,你不是害怕不断重复出现的梦魇,而是害怕展开新生活。你将希尔杜永远留在了过去,这才是你害怕的根源。”

莲音呼吸一窒,完全没有戳破内心的尴尬,相反,她眨眨眼,脸上浮现出许久以来都不曾出现过的生动表情,不再是僵硬与冰冷。

“你说的对,布莱德先生,或许是一年两年三年甚至十年,终有一天,我会走出悲痛。”

“我害怕的东西或许也真如你所说。”她的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但莲音还是坚持表达出她的想法,“黑暗的尽头,我想我会坚强地抓住那一点光亮,然后慢慢离开那个深渊。”

希尔杜,不是遗忘,是铭记,是收拾行囊,怀揣着我们的梦想与回忆重新踏上这段未尽的旅程。

第二次见面,莲音无意间发现了布莱德办公室的书架上的《挪威的森林》,封面有些破损,但书页保存完好。

“那是挺早以前的版本了。”

“是么……”莲音翻开第一页,轻轻摩挲着,感受纸张的质感。

她想起十七岁生日那天,在学校里收到了一个没有署名的礼物——一本崭新的《挪威的森林》,扉页上写着一句法语:Dans le coin, tu ne sais pas, je serai toujours te protéger.(你所不知道的角落里,我会一直守护着你。)

后来她才得知那是希尔杜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是希尔杜第一次对她隐晦的告白。

我所不知道的角落么……

希尔杜,我爱你,无论生老病死,这是我的誓言。

天边一群飞鸟扑腾着翅膀远去,夕阳给远处的屋脊镀上一层金色的油漆。莲音闭上眼,将手中的戒指贴近胸口,露出一个极其温柔的微笑。

尾声

“法音,你还是快去留学吧,整天待在家里盯着我,不怕身上长蘑菇么?”

“知道啦!都说了我不会放弃画画的,你再叽叽喳喳的要成老太婆了哦!”

庄生晓梦,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莲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从梦中醒来,恍惚不知今夕何夕。她很庆幸,无论如何,家人朋友都在身边,不曾离去。

番外   旧梦空城

这一场雨来得突然,路上的行人来不及撑伞,狼狈地在雨中奔跑。她呵出一口气,在起了雾气的玻璃窗上划下一笔。

今天,是希尔杜出殡的日子。

莲音从来没有设想过,那年冬季的约会将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希尔杜。希尔杜总是让她等,即便是最后一次,他也让她等。最后,她等来的,不是希尔杜的归来,而是离去。

“莲音……你是莲音小姐吧?”希尔杜离开她的第五天,和希尔杜同一摄影棚工作的年轻小伙子提奥来到她家找她。

莲音没有说话,良久,才轻轻点了一下头。

“你好,我叫提奥,是希尔杜的同事。我可以进去说吗?”

莲音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过莫名的情绪,微微侧身让少年进屋,“请进。我去倒水。”

“谢谢。”提奥接过水,想着如何开口。来的路上,提奥其实已经组织好措辞了,然而,到了真正面对面的时候,他还是难于开口。

“莲音小姐,我来,是为了把这个给你。”提奥好不容易说出口,却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到底在讲什么啊!好歹应该先问问莲音小姐的近况。

“麻烦你了。”莲音接过沉甸甸的旅行背包,想要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但是脸上的肌肉僵硬,她笑不出来。

“呃……没事没事。”提奥尴尬地挠挠头,问,“你……不先看一下吗?”

“我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令人窒息的沉默。

提奥拿起杯子饮水,借此平复坐立不安的焦躁。对面的女子垂下眼帘,似乎陷入了思考当中,看上去就像西方油画里端坐的少女,平和优雅,眼底弥漫而出的忧伤勾勒出了整幅画的悲伤基调。

“不对,你不知道,”提奥腾地一下站起,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缠绕心间,“你不可能知道!希尔杜,怎么可能会让你知道呢……”声音渐小。

她迟早会知道,他又何必如此着急地想要说出那个秘密……告诉她,恐怕只会让她更加痛苦……幸福曾经离她那么近,唾手可得,可如今,她却永远地与之失之交臂……

提奥重新坐下,懊恼颓丧极了。“对不起。刚刚失礼了。抱歉,”他说,“我想,我差不多该走了。”

莲音没有表态,她僵直得如同一座雕像。

当提奥准备开门离开的时候,莲音清冷的声音幽幽传来:“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提奥。”

你不该谢我,莲音小姐,因为我的出现,让你更加悲伤了。踌躇了一小会儿,提奥终究没把那句话说出口。

希尔杜说得对,她是一个格外冷静又坚强的女孩,她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一丝脆弱……他不该打扰她平静的生活,就算是为了希尔杜生前的愿望也不行。

兄弟,你在那边可别怪我,我已经后悔了。

直到提奥离开,莲音才觉得腿上的重量似有千斤。她动作僵硬地拉开旅行背包最小那层的拉链。

录音笔?莲音怔怔地盯着手里小巧的物件。难道说……

“莲音。”她按下播放键,温柔低沉的声音从里头传来。莲音一愣,鼻头泛酸,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场。

不能哭。她告诉自己,无论多么悲伤也不可以哭出来。

“莲音,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你能够陪伴在我的身边。你是一个温柔大方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当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公主,而我心甘情愿成为你的骑士,默默地守护你。这份心意直到如今也不曾改变过。你愿意……滋滋滋”录音笔出现了短暂的杂音,似乎在说这段话的男主角由于不好意思而停顿了一下,“我是说——莲音,嫁给我。”

希尔杜……为什么……偏偏是在这种情况下……

“求婚也不敢当面说,这种事情不当面说的话怎么看都毫无诚意。但是,希尔杜……”莲音咬住下嘴唇,停住不说了。

不管求一次或者是两次,我都会答应你。只要你还在我身边。

背包的最底层,深蓝色的盒子静静地躺在那儿,等待着它的主人。

莲音戴上戒指,轻声说道:“我愿意。”

安静的房间里,无人回应。

莲音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难过得落泪,眼泪却在此时猝不及防地掉落,喑哑的哭声终于穿过那些深刻而绝望的日子,断断续续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有一则禅语如是说:痛了,自然就放下了。莲音模模糊糊地想,她之所以无法放下,不是不够疼,而是因为心中沉重的悲伤与愧疚,如果开始新生活,她原谅不了自己。

她之所以没去参加希尔杜的葬礼,是因为她不敢告别。死者长眠,可是生者的生活仍要继续,继续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承受一次又一次的失去、无法挽回的痛苦。曾经的恋人,参商永诀,注定了对方只是她生命里的一个过客。很久以后,她可能会再遇见一个让她怦然心动的人,那个人将代替希尔度,去实现希尔度曾经给她的承诺。希尔杜只是她年少时光一段最为美好的回忆罢了。所以她害怕,她愧疚,她逃避,哪怕,这些事情都还未发生。

她把自己囚禁在名为过往的牢笼里,反复听着希尔杜留下的录音。

到底过了多久?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混沌的梦境里,她总是能够见到希尔杜,他把她的头发揉得一团乱,朝她温柔又无奈地笑。梦境里,没有飞机坠毁的事故,也没有无助地等待。莲音见到了希尔杜,仿佛一个平行世界,他们的故事平淡无奇地继续下去。或许,这只是莲音的一个幻想,她想,如果没有那场事故……如果希尔杜没能赶上那趟航班……如果……

可是……哪来的如果?

“莲音!希尔杜他死了!他死了!”

里奥奈用力地抓着莲音的肩膀,声音颤抖。

莲音仿佛在水里沉浮了许久,冰冷的双手终于抓到了一根浮木,她撑起疲惫的身体,头痛欲裂,嗓子干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她很想对里奥奈说,我没事的。我知道希尔杜已经不在了。

但是……

不能。

那个她最爱的少年,永远要她原地等待,却不经意间温柔得令她感动的少年,他的时间停止在最美好的年岁。

希尔杜站在梦境与现实的夹缝,留下最纯粹的情感,如同黑夜里微弱的萤火,于黎明到来前悄然泯灭。

没有告别……

她还没与他告别……

她却再也不能见到他了……

希尔杜……

不公平,这对于希尔杜来说不公平。莲音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喉咙堵得难受。她还活着。“我还活着,里奥奈。”她无比平静地吐出这句话,声音沙哑。

里奥奈的眼前渐渐弥漫起水雾。她心疼眼前故作坚强的女孩。

没有什么是必须凝滞不前的,新的生活总要开始。

“是,你活着,却与死去了没什么不同。”里奥奈拭去泪水,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莲音,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难过。”你的父母,妹妹,他们看见你难过,他们心里绝对不会比你好受半分。

莲音何尝看不见亲人隐忍的悲痛与对她的心疼?

她有时甚至想:任何人,都无法帮我,停留在过去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希尔杜还在。

她宁愿停留在这旧梦空城当中沉睡不醒。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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